而另一方面,木节要水的一瞬间,忽然寻思道:身为大夫,一切办法自己果真想尽了吗?这疑问一向就有,此时又冒出头来。他随即在心里勉励自己,而后转过脸,默默地朝身旁的其角示意。也恰好在这当口,围着芭蕉病床的众弟子,心里猛然揪紧,越发感到不安。可是,在紧张之中,又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——换句话说,要来的终于来了,如释重负一般。这个念头,谁心里都一闪而过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只不过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十分微妙,以至于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过这念头。在场的人里,数其角最讲实际,同木节面面相觑的刹那间,从对方眼神里,看出彼此一样的心思。这时,就连其角也没法儿不悚然一惊。他慌忙将视线移开,若无其事地拿起羽毛牙签。
“僭先了。”他向身旁的去来打了声招呼。然后,一面拿牙签在茶盅里蘸水,一面将肥厚的大腿往前蹭了蹭,偷偷地凝视着师父的容颜。
说实在的,今生同师父永诀,必定会很难过,他事先不是没想过。可是,真到要给师父点送终水,自己的实际心情,简直是冷漠之极,较之原先设想的,像做戏似的,截然不同。非但如此,更想不到的是,师父临终之际,真正瘦成了皮包骨,那瘆人的样子,让他生出一种强烈的嫌恶之情,甚至忍不住要背过脸去。不,强烈两字,还不足以达意。那种嫌恶,就同看不见的毒药一样,引起生理上的反感,最叫人受不了。此刻,他难道想借这偶然的契机,把自己对丑恶的所有反感,统统发作到师父的病体上去?抑或是,在他这个乐“生”的人看来,眼前所象征着的“死”,是自然的威胁,比什么都该受诅咒不成?——总而言之,其角看着芭蕉垂死的面容,有说不出的腻烦,几乎没有一点儿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