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“文原自然”此点,除黄侃之外,解释得既生动又具有生气的是刘永济,他解释《原道》篇说:“舍人论文,首重自然。二字含义,贵能剖析,与近人所谓自然主义,未可混同。此所谓自然者,即道之异名。道无不被,大而天地山川,小而禽鱼草木,精而人纪物序,粗而花落鸟啼,各有节文,不相凌杂,皆自然之文也。文家或写人情,或模物态,或析义理,或记古今,凡具伦次,或加藻饰,阅之动情,诵之益智,亦皆自然之文也。文学封域,此为最大。”[10]刘氏这段话,自成格局,相当精彩,也说明了把“道”理解为“自然之道”打破了儒家之道的狭窄,使文学的本原论走向一个更为宽阔的自然世界,更具有启发人的作用。我们似乎也可以说,“文原自然”其道理也有三个层面:第一,自然本身是有文采的,是美的;第二,人心的本然是有文采的,也是美的;第三,人的智慧是自然赐予的,也是美的。
由此观之,黄侃、刘永济把刘勰的“原道”误读为道家的“自然之道”,似乎是不妥的。但我们若是把黄侃、刘永济之论,理解为他们对于“文原于道”的一种独到理解,给我们以更广阔的想象,这又有什么不妥吗?这样,我们是否可以说,刘勰的“文原于道”,乃是儒道互渗之道。
我这样说,还有一个理由,那就是刘勰受晋代以来的玄学思想的影响。玄学哲学的一大观念,就是名教与自然的结合。如东晋袁宏在其所著的《后汉记》中说:“夫君臣父子,名教之本也。然则名教之作,何为者也?盖准天地之性,求之自然之理,拟议以制其名,因循以弘其教,辨物成器,以通天下之务者也。”[11]就是说,名教本于自然,自然规定了名教的说法。刘勰可能以玄学思想为中介,把儒家的名教、君臣、父子与自然之序联系起来思考,把他的“道”置于儒家与道家之间,这里既有儒家的孔孟之道,也有老庄的自然之道,是两家之道的接洽、牵手和互渗。实际上,从刘勰《文心雕龙》全书看,儒家的“还宗经诰”的思想贯穿始终,而道家的“虚静”“澡雪”“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”和“无务苦虑”的思想也时隐时现地贯穿始终的,从这个意义上看,把“文原于道”的“道”理解成“儒道互渗”之道是更为符合刘勰的思想实际的。我一直赞成对生活对书本的解释都是可以亦此亦彼的。有人会说我的说法是相对主义,我则理解为事物都是“悖论”式存在的。事物的存在常常是这样,又常常是那样。特别是在事物的矛盾发展存在和运动中,没有任何事物是定于一尊的。刘勰的“文原于道”的“道”在儒家之道和道家之道之间,而不必定于一个来源,也许是更为合理的解释。